前夜她梦到少年时的月亮。

-----正文-----

苏冉死的那天，清晨五点就起了床，去潜店租赁器材，预备出海潜水。前夜她梦到少年时的月亮，和海派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像一枚莹洁的莲子，圆润地挂在天上，发出白蒙蒙的光晕。她走在流银似的月光里，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年轻了，醒来却感到头脑昏沉，四肢酸软，再也没有通宵赶稿以后还能晨跑的精力了。“只是杏仁核反应过快而已，不影响出海。”我当时是这么跟她说的。

医生说我因为长时间缺氧而失去了部分的记忆，故此我已回想不出那具体是怎样的一天。帮我火化苏冉的义工说天一直是阴沉的，海泛着死鱼的腥味，她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会在如此阴翳的日子里潜水，我却依稀记得当时阳光正好，太阳初升的时候浅海的温度还不灼人，扁平的鳐鱼在几近透明的水里飘飘摇摇地游曳，像成片的青苔或者花嫁的裙裾。我们徜徉在水底，花纹斑斓的胡椒鲷穿过指间，触感和吻一样，让我微醺般飘飘然不知归路，直到潜水表的指针疯狂偏转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种翩跹轻盈的感觉是醉氮的反应，然而为时已晚，眼前倏然黝黑，只能看到游在前面的苏冉回身，表情惊恐。

苏冉说好的故事是可以跨越时间、空间的隔阂的——后现代的浪潮超越时间，凌驾空间，我们每个人都被纷繁的信息碎片割裂，在无数的片段中循回往复。所以也许我们并不在密克罗尼西亚，我不是刚从眩晕中醒来，眼前也不是病房铺天盖地刺眼的白，而是数个世纪前柏林燃烧的天空和黑蓝的峡湾；双手叠在胸前静静平躺，肤色因窒息而青白，嘴角却带着几乎不可能在溺死的人身上看到的微笑的苏冉也不是唯一的苏冉，她的双重存在此刻正和残留在我的记忆碎片中的影像一样，神情惊骇，扭曲而不可思议。也许那才是真实的存在，眼前和殉道的圣徒一样肃穆的躯体只是最后一次粉饰太平——我们被世事裹挟，摧眉折腰，强颜欢笑，至死都无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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